寅时三刻，天色灰蒙蒙。
姬祝阿褪了上身，任其耷拉在腰腹。皮毛附着着魁梧身材，背后刀疤纵横交错，有几刀几乎要见骨。他在院中锻炼拳脚，周遭的竹叶被魔气震得漱漱直落。
小妖急匆匆闯了进来。
“五长老，尊主来了，在前厅等您！”
踢出的腿刀缓缓往回收，姬祝阿皱眉：“有什么要事？”
小妖道：“不知，尊主没有交代，只说把您请过去。”
他没再问，伸了手由小妖们替他穿好衣服，擦去汗渍，朝前厅而去。
到了前厅却没有看见燕楼身影，门口小妖指路，说是出了前厅往鼓楼去了。他穿过前厅外的假山园林，过拱门，乱石之中矗立起一座鼓楼。大白虎正卧在鼓楼下，他抬头，在鼓楼上找到了燕楼的身影。
拾阶而上，从鼓楼里看人比下方要暗些，燕楼正抱手倚靠着石柱，俯瞰下方，昏暗中只有那双眸子熠熠生辉。
这里是祝酒山至高处，向下能俯瞰散落于山峰各处的校场。
“尊主。”他唤了声，行礼。
燕楼：“一年了，校场里的小妖似乎不增反减？”
姬祝阿：“老夫失职。”
燕楼：“五叔认为问题出在何处？”
姬祝阿：“如今红牙山势单力薄，孤军本就难长久，应当修生养息，而不是接连出战……并且无功而返。”
燕楼一笑：“也就五叔快人快语。”
他转了话锋道：“五叔以为，红牙山在本尊的统领下还能撑多久？”
他说这话却无悲伤忧愁之意，好似问了个普普通通的问题。
姬祝阿十分认真：“老夫不死，定会护尊主周全。”
燕楼道：“外头的人都恨不得我早点死了，神仙要杀我邀功，鬼物想吃我血肉增长修为，妖魔们恨我挡了他们康庄大道，都想踩着我的头往上走。我在外千年，时常以为自己活得多余。回了红牙山，才知道原来世间还剩一处能容我安身。”
他去了尊称，恍惚又成了那个刚刚回到红牙山时的燕楼，浑身是刺，提防着所有人靠近。
姬祝阿钢铁汉子，胸中也泛起了酸涩：“老夫无能，令尊主多吃了许多苦。”
“五叔待我极好。”
“二叔总醉心于医术，很少过问我的事，但我知道我这一年调理身体的药物都是他亲手精心调配。”
“大长老奉命寻找美人剑，至今还在外漂泊。”
“诸位长老对燕楼的恩情，燕楼通通记得。”他侧过头来，问道，“前几日在乌灵崖给五叔找的难堪，五叔可还怀恨在心？”
姬祝阿：“……尊主兜了个大圈，原来是当说客来了。”
燕楼笑出声来。
他起身，错过姬祝阿往鼓楼下走，边走边与姬祝阿说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尊在乌灵崖力保姬琉，惹得五长老不痛快。就怕不说，五长老总以为与本尊生疏了，以为本尊要只手遮天一意孤行。”
“老夫不敢，”姬祝阿跟着走，由心感叹了句，“尊主这一年任何事情都学得快，转眼就会拿捏人心了。”
是我爹的书教得好。
二妖在姬祝阿的祝酒山上走。姬祝阿是三位长老里唯一一个独身汉子，这山中没什么美景，来往都是妖兵，而且多是男妖，连母蚊子都不见一只。燕楼没少听属下小妖说闲话，说五长老性子耿直不讨女人喜欢，从前他娘在的时候就没少当红娘给他张罗亲事，可惜最后都以女妖嫌他像块硬石头愤恨离去狼狈收场。
照理论来，红牙山各个恋慕强者，姬祝阿不至于此。
不过跟他走了一段路后，连燕楼不得不承认，五长老确实太闷了些。全程几乎是燕楼在问话，一问一答，但凡问到柴米油盐一问三不知，聊起用兵又侃侃而谈。
燕楼在心里想：果然，山中的妖各司其职，二长老修魔医，五长老主练兵，各有脾气。敖乌永远不会变聪明，敖佑只会喂佛龛虫。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与宿溪谷的小妖们并无太大区别，都是有任务在身的恩匹西。
他又想：虽说都是假象，但这里的妖都是尽心尽力待我好，我不必担心他们背叛或是不听命令，可以随意指挥。
燕楼直说了来意：“今日有大事，三日之约已到，午时就是姬琉与宁越一战。本尊命你亲自前往乌山狱押解姬琉，最好从最热闹的市集过，要整座红牙山都知道今日有这一战。”
姬祝阿脸色暗了：“恕老夫难以从命，那姬琉腌臜鼠辈，与他同道而行污了老夫的颜面！”
指挥不动了？
燕楼细想自己或许用错了方法，又换了个口吻：“五叔误会，五叔若是以为安排今日一战是本尊为了征服叛徒姬琉，却是错怪本尊了。”
“……尊主另有他意？”姬祝阿面露困惑。
燕楼一笑。
“赢个人见人骂的奴隶，算不得好名声。若是你五长老亲自押解来的奴隶，教上上下下小妖知道此妖虽然名声难听，但仍旧有过人的本事，最好能让火陀山那三千小妖产生些不必要的期待。将他抬得高高的。”
“抬得越高，就有可能摔得越狠。能借他赢来多大名声，就全凭宁越自己的本事了。”
姬祝阿似是悟了，又不能明白：“尊主的意思，是要拉拢宁越？可他来路不明，他……”
“你不消多问，”燕楼打断他的话，道，“你只要知道，本尊非要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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