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炖肘子还是煮白菜，锅盖迟早得揭开。乐为尽量不使自己气短，道：“不是，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乐为父亲高兴劲冷了一截，“那是居民户口吧？”乐为道：“也不是。”乐为父亲忍不住，筷子啪地一放。乐为妈见丈夫动了怒，劝道：“别急着发火啊，代课老师也可以考转正的。为儿，是不是？”话已经出口，乐为反而更镇定了，道：“考是可以考的；可是，我喜欢她，并不在乎她以后能不能转正。”
乐为的口气让父亲忽然意识到眼前不再是那个在自己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小三了，自己也不再有脸一沉就能镇住全家老少的绝对权威了。他缓了一口气道：“为儿，爹不是要拦着你处对象，对象对象就得门当户对。你大哥是农民，找一个大嫂这副好身板的就是福气；你是国家干部，当然也要找个有正式工作的女孩，至不济也得找个居民户口。光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当薪水用吗？我们一家花了多少心思，才培养出一个吃皇粮的国家干部，村里人都说先祖的阴德被我们一家占了呢。你又找个农民做老婆，他们不是要笑话我们家——‘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么？”和父的幽默像被鱼刺卡住喉咙时的怪相，让人想笑不敢笑。乐为母亲帮腔道：“你爹说得在理。你年纪还轻，对象可以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到时真找不着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回头再找这种条件的，还不是反手一捞就一把！”乐为道：“这些道理我也懂，但条件好不等于性格合适，性格不合适是不会幸福的。怡华不只是人长得好看，而且性格非常温柔，懂得体贴人，我和她相处得很愉快。这样的女孩不是说反手一抓就有一把，而是错过就不会再有。至于乡里人的看法，只是你们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整日盯着别人家娶什么媳妇。”
“性子是靠调教的。俗话说‘新来媳妇难得好，耐心调教少不了’”和父继续耐心教导儿子，“媳妇就像牛犊，没有牛犊天生会犁田，还不是靠人来管教——你爹手上就没有不好使的牛。”大媳妇偷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你爹说得有道理啊。”和母也劝道，“再说，媳妇会做饭生孩子就行，温柔管什么用。真娶了她，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乐为倔道：“后悔是我自己的事。实话告诉你们，我想娶人家，人家还没答应呢。”“她还不乐意？”乐为妈不相信，“女孩的家庭条件很好么？”乐为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说破：“也谈不上，是一个离婚的女人。”他还是不敢把怡华有孩子的事说出来。乐为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儿，你开玩笑吧？”乐为铁了心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呀！”乐为父亲的暴脾气终于按捺不住了，把举到嘴边的碗重重掷到桌子上，“‘有钱不买河边田，无妻不娶活汉女’。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找一个二婚的农民做老婆，你是疯了还是被鬼迷了！——她不答应？她是在灌你迷魂汤呢，你倒傻里吧叽地相信她不答应！”乐为也激动地道：“我不许你这样说怡华。”“我不能说？我还要打死你这个忤逆的儿子呢！”暴怒的父亲抓起面前一个空菜碗就朝乐为扔去。乐为避闪不及，额头立即鲜血直流。两个侄儿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乐为大嫂惊得把幸灾乐祸的心思丢到了爪哇国，拽着孩子回房间去了。
乐为奶奶一直就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事，这会儿见儿子扔碗把孙子头都砸出血了，急道：“好好的，你们父子这是怎么了？”虽然着急，但她在儿子面前说话从来没份量，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放下碗，迈开小脚跑去找止血的香灰。乐为母亲一面捂住儿子的伤口，一面哭道：“说就说，动手做什么，就不怕隔壁听见了笑话。”乐为爹余怒未消：“跌股都跌到了祖上八辈，还怕什么笑话。”乐为大哥也劝道：“爹别急，这不是还没娶回来么？大家都好好说一说，劝老三别做傻事就是了。老四，你也劝一下呀。”爹一发火，老四从来不敢插话，听大哥说了才道：“我说三哥也是，那女人再漂亮也是个二手货。人家啃过的包子你还吃，又不是饿得要死。”乐为母亲听这话不对，骂道：“谁让你说这个了。会说就说，不会说别说。”乐为爹道：“老四说的哪里错了？字字在理。我看老三才是读书读到屁眼里去了。”“行，你懂道理，我书读到屁眼里去了！——你不就是会几句《增广》吗，真以为自己一肚子文章哩！”乐为用力掰开母亲帮他捂伤口的手，抢出门去，“妈，别怪三儿不孝，你们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乐为妈妈哭喊着叫大儿子去拉住乐为。“我看谁敢拦着！让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滚，永远别再回来！”乐为父亲怒不可遏地吼道。人的本性是懂得回字有四种写法的人一定要看不起只懂三种写法的人。一直以来，读过两年旧书，会说几句文话都是他在乡邻面前高人一头的底气；儿子直言不讳的轻慢已经踩到他尊严的红线。
见这情形，没人再敢出去劝阻。等乐为奶奶颤巍巍包了香灰回来，三孙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却不敢多问，叹了一口气，坐下继续吃饭。乐为妈见了，心内的愤怒和悲哀全泼到婆婆身上：“死老婆子，孙子都不懂是死是活了，你还死吃得下哩！——你说这双死小脚，平时没事跑得死快，今天去拿一点香灰倒死了半天才出来！”“闭嘴！”乐为爹喝住她老婆，“不吃饭干嘛，大家都饿死啊——自己不懂管教儿子还怪娘哩。老大，去叫你媳妇儿子出来，大家都吃饭，不许再提这事了！”一家人还真就默默地吃完晚饭，没一人再提。要知和乐为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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