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高头大马的脚力好，又许是郎中家离得近，不一会儿，章钰卿便见顾大郎带了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前来。
老者头小而尖，身大四肢短，再加上一双薄薄的招风耳，看起来尤为滑稽。
此时的章钰卿一心系在憔悴的娇妻身上，虽觉得这老者有些怪怪的，但并未多想。
老者为顾三娘把脉后，又问了顾三娘几句，听得顾三娘的回答便喜上眉梢。
“顾三小姐这是有孕了！恭喜恭喜！这位便是顾三小姐的夫婿吧？请随老夫来。”
老者将呆愣的章钰卿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瓶，叮嘱章钰卿每晚睡前给顾三娘用温水吞服一颗里面的药丸。
见章钰卿依旧呆愣，老者又多说了几句：
“这药丸乃我独门秘制，具有安胎助长之效，每晚一颗，决不可多用！”
说完，见章钰卿呆呆地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切记：也绝不能忘了服用！”
章钰卿掂量着小陶瓶的重量，估摸着只有一个月的量，回过神来，忙道：
“老大夫可否一次多给些药丸？”
老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笃定道：“这些吃到贵夫人生产足足有余。”
妇人怀胎需十月，这里怎会有余？章钰卿正待说话，却见老者正以深沉的眼神看着他，顿时一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过会儿问问顾大哥再说。
老者又细细交待了些注意事项，领了赏钱便在仆人的带领下摇头晃脑地走了。
顾大郎喜笑颜开地大赏了一众仆人，顾三娘则眉眼含笑地望着章钰卿，一脸幸福的样子。
只有章钰卿依旧一脸懵懂，看不出悲喜。
章钰卿虽不懂妇人怀孕生产之事，但好歹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自问还是聪慧的，这事明显透着蹊跷，但顾家兄妹脸上的欣喜却不似作假……
联想到之前相遇那天毫无征兆的乌云压顶，以及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还有那拥有明晃晃的硕大门牙的丫鬟，以及这几天下来相处的日常……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心里过了个遍。
人就是这样，只要心里存了疑，就能自发找出许多证据来印证自己的猜想。就算是本来毫无根据的事，也能牵扯出几分真来。
此刻的章钰卿正是如此。
难道……真如我那小厮所说——顾三娘是山妖化身？章钰卿想到这，不禁汗毛倒竖，浑身冰凉。
顾大郎瞥见章钰卿面色发白，以为他是担忧顾三娘所致，便笑着拍了拍章钰卿的肩，准备安慰他两句，正要开口……
然，此时的章钰卿正沉浸在自以为揭开了真相的恐惧里，蓦地被拍了一下，霎时魂飞天外，如被烧红的烙铁烫了般，猛地跳将起来！反而把顾大郎给唬了一跳！
章钰卿回过神来，扯着嘴角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强自镇定了下来。
可不能被发现了，不然性命难保。
“我、这、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突然……我、我这是高兴的！”
惊喜是没有的，惊吓倒是不少。
不知者无畏，知道了可就不同了。
章钰卿已经无法面对顾家兄妹了，顾大郎还好，毕竟不用同床共枕，小意讨好就行；可顾三娘是枕边人，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会凶相毕露，把自己吃了……
不都说妖怪除了吸人阳气之外，还吃人么？
是了是了，自己年轻气盛，阳气还没被吸干净，顾三娘定是要留着自己慢慢吸，等吸干净了再吃掉……正好为她肚子里的妖胎提供养分！
对！就是妖胎！怀胎一月余便要生的，也不知会是什么怪物？
章钰卿全然忘了这所谓的妖胎极有可能是自己的骨血，或者，他内心里本就抗拒这件事，只是下意识地在回避而已。
难怪自己这些天总是眼底青黑，腿脚发软，嗜睡易眠！
章钰卿沉浸在自己的惊天发现里，从没想过，这些天来，他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露，穿的是绫罗绸缎，出门有高头大马，进门有奴仆随侍，何曾少过一根毫发？
章钰卿一叶障目，自以为找到了自己被吸食阳气的证据。其实，那只不过是他夜夜贪欢，不加节制的结果。
当了好几天的“一夜几次郎”，换了谁都得腿软。
章钰卿本想借口顾三娘有孕在身，顺理成章地分房而眠，再找机会逃出生天，继续赴京科考。
不得不说，章钰卿是个心大的人，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有功名在身，要通过科考走上人生巅峰的少年秀才。
奈何顾三娘一听“分房”二字，一副心下了然的样子，颇为大度地提出，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开脸，——是的，就是那位尖脸大暴牙的丫鬟，让丫鬟在自己孕时服侍章钰卿。
章钰卿惊恐万分地连连摆手拒绝，随即不得不做出一脸深情、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样子，成功打消了顾三娘的疑虑。
当初一心要娶美娇娘、纳美妾的少年，就这样轻易变了节。
日子终究要过去，章钰卿度日如年。
夜里虽与顾三娘分榻而眠，但始终在同一个屋子，章钰卿不敢睡得太死，时刻保持着警惕，白天更是能离顾三娘多远就离多远。
就这样，几天过去，章钰卿从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熬成了反应迟钝，行为瑟缩，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猥琐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
可就这样，顾三娘也没察觉半分，只觉得章钰卿生病了，还不声不响地为他请了大夫。
大夫还是那头小而尖，身大四肢短、带着招风耳的发须皆白的老者。
老大夫一见章钰卿差点没认出来。
待知道眼前这形容瘦削、精神萎靡，面色暗黄的少年是前几天见过的翩翩少年郎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老者伸出短小干枯的手将章钰卿拉到一旁，满怀关切地轻拍了拍他的肩，眼含深意一语双关地说道：
“放宽心，一切天注定。”
本意是要章钰卿放心，一切都很好，但听在风声鹤唳的章钰卿耳朵里，便如催命符般……
完了完了，老大夫都这样说了，看来挣扎无用，天注定我命休矣！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
这样想着，本就强撑着的精神顿时一松，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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