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飞回北京的飞机上，我像丢了魂似的忐忑不安，似乎我把自己丢在了杭州，又似乎安琪把我丢在了北京，总之是一种哪里不对又找不到哪里不对的状态。
我以为只是一种情绪上的不安宁，似乎身在飞机上的我，不仅肉体失重了，而且灵魂也失重了。我强忍着自己的不适，心一阵阵收缩的疼痛，如同榨汁机把果汁榨干之后留下的干瘪的果肉所感到的疼痛。这种疼痛感在飞行过程中逐渐漫延开来，我的四肢开始发麻，头上的汗水像雨滴般顺着头发的檐往下滴，眼前金星闪烁，我似乎处于一种濒死状态，四肢已不属于我，呼吸也不再属于我，哦，要飞走了？这样也好……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和灵魂都挣脱了各自的维度，偷跑出去贪玩，现在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还在罢工状态，眼睛还没有睁开，周围嘈杂的人的声音已漫过耳畔，洪水般溢过堤坝涌进耳里脑里，原来，我还在人间！
空姐在分发着餐盒，每个乘客嘀嘀咕咕地评论着食物，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如果我就此死去，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也不会有任何人受影响，甚至连空气都不会被吹乱，多么平静的一如既往，我的存在如此轻飘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是的，我刚才确实短暂昏厥过，我的昏厥和我的存在，除了我自己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意，这就是生命的孤独。在我人事不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每个人忙着眼前的餐食，没有人有心思去管餐食之外的事，这很正常。
我想要口水喝，可手抬不起来，只好静静地闭目养神，让自己恢复正常的呼吸。
原来，死亡没有那么可怕。
回到家里，和晓伟的字条紧张不安地竖放在茶几上，字条上的字挡住了我的视线：“仔仔该交学费了，记得给她汇钱到学校账户。千万不能再拖了！”
三个惊叹号，似乎我是一个多么不在意女儿事情的母亲！
可是，将近20万的学费，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多。
“和晓伟，我卡上的钱不够学费，能不能你帮我一下，等我筹到钱马上还你。”
“说好的女儿的学费你付，其他费用我付。你知不知道她平时的补习班需要多大开支！”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帮我一下，我保证尽快还你。”
“家里的生活费用从来不用你的钱，你的工资快一万了，还有奖金，你的钱都用哪儿了？”
“你知道的，我最近一直病，医药费花了不少钱，而且又多看了几次心理咨询……医药费现在还没有报销……”
“那你还有闲钱去游山玩水？你不是傍了一个厉害人物嘛，去找他帮忙，跟我说不着，孩子的费用两个人分担，还是说好的事情。”
和晓伟挂断了我的电话，我哀恳的眼神也被他一下子挂掉了。
我知道我的钱花在了哪里，我心虚地自己都不敢再分辩什么。把一个空的家添满几乎花了我的大半积蓄，租房子的房租又结了一大笔钱，因为按照合同我应该租三年，可我只租了一年多时间，房东要求我多交半年的费用作为罚金，还有结清所有的水、电、煤气、供暖费用，我不可能为这件事去打官司，我像逃难般从那个伤心地逃走，灰溜溜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讨价还价！
我为余廉安排的所有一切，余廉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免费的，并不是他不想为我和他曾经的生活买单，而是我不肯跟他说任何关于生活支出的问题，余廉觉得如果我需要什么肯定会跟他讲，而我就是不肯跟他说起任何实际生活的事。
每个人都想当然地以为我能干我会搞定一切，我不可能面临经济的任何窘境，可我自己知道，哪怕我囊中羞涩地自己把兜都要翻穿了，却依然会打肿脸充胖子地装作若无其事。
我为什么要这样？
和余廉的交往，让我生怕自己沾上有所图谋的任何一点嫌疑，所以我清高地不食人间烟火地与余廉谈着柏拉图式的爱情，任何经济利益的需求似乎都会让感情染上俗世的尘埃。而我的纤尘不染并未让我有什么好名声，也没有让余廉更看得起我，只会让他觉得我的不真实。
我这是何苦。
现在，我连求救的人都没有。又要去单位找同事借钱了，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件事。年轻时以为人到中年就可以不再为糊口奔忙，就可以衣食无忧，可我到了中年忙碌了半生，在外人眼里貌似功成名就，自己却依然还是要为五斗米弯腰，多么艰难的人生！
女儿上私立学校是我的坚持，和晓伟嫌花钱多并不同意，甚至觉得我是慕虚荣爱攀比，其实我心里是因为真的不认可国内的教育方式，才觉得必须让孩子有一个去国外留学的长见识求知识的机会和可能。而我供养一个受私立教育的孩子，确实捉襟见肘。
人生每个阶段似乎总要被各种困境逼迫着，何时能轻轻松松地喘一口气呢？
面对周遭物欲极度膨胀的环境，不光和晓伟和女儿是失控的，难道我自己能做到淡然吗？余廉对金钱的野心不也是满满写在他的眼里吗？
周围那么多暴富的人和他们突然冒出来的财富，如这个城市高耸的密密的楼群，压得每一个站在街角的人喘不上气来，怎么可能淡定呢？和晓伟不淡定，我不淡定，余廉更加不淡定，每一个自认为自己的能力比别人强的人都不会淡定。
每个人的欲望，如同这个城市夜晚街上的车河，车灯刺眼地晃着，车流汇成滚滚的波涛，川流不息，一浪高过一浪，一波淹没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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