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涛身上收回视线，杨玉环偷偷看了一眼周钧，小心说道：“早些年，杨家人皆死于兵乱之中，只剩下妾身独活。有段时间，妾身自感孤苦，思念家人……还好，现在有了薛涛，宛如得了女儿，妾身更感家人的可贵。”
周钧听出杨玉环话中有话，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后者问道：“皇后和你说什么了？”
杨玉环一惊，连忙摇头道：“皇后没有说什么，刚才那些话，只是妾身有感而发。”
周钧：“朕曾说过，要接你入宫，你如何都是不愿，如今突然说起家人，自然就是为了太子求情，朕说的可对？”
杨玉环愣在原地，沉默良久，却是默认了。
周钧：“朕知道你和皇后素有交情，但是逍儿的案子，其中曲折你恐怕不知，不要牵涉其中。”
听见周钧的警告，杨玉环面露畏色，应了下来。
瞧见杨玉环的表情，周钧叹了一声：“朕从前做的决定，如今的心意依旧未变，只要你同意，朕就下旨，今日就接你入宫……”
杨玉环勉强笑道：“妾身年老色衰，早些年因为太上皇之事，就已经负了骂名，如今怎能再连累陛下？”
见杨玉环将视线重新放在薛涛身上，周钧微微摇头，也不再劝说。
不多时，范吉年带着几名内侍走了过来，向周钧小声说道：“陛下，右相、市部和枢密院的人都到了。”
周钧点点头，站起身，在众女的相送中，离开了幼平园，摆驾去了议政殿。
议政殿的正中央，一面三米见长的沙盘静置其中。
周钧坐在上座，环视了一圈，包括孔攸、康可璟、郭子仪、郭昕在内，一众市部和枢密院官员，皆出席了今日的会议。
周钧：“去年八月中勾，朕与诸位共同商讨了如何应对吐蕃，如今大半年过去了……郭昕，你人在陇右，朕让你探查高原动向，有何消息？”
郭昕出列说道：“臣派出细作，去吐蕃境内多方打探，发现吐蕃已经放弃了大非川的东线，转而进入了西边，在雅磨塘一带重新建立了防线。”
周钧看了眼殿中的沙盘，思考之后，开口说道：“吐蕃人这是以退为进，用大非川之地，给我们做了一个口袋阵？”
“陛下所言极是。”郭昕一边说，一边来到沙盘前说道：“我军一旦向东行进，占领大非川，那么北边就是祁连山，南边就是积石山，而西边就是天骏峰，看起来是占据了地利，但其实却是三面环敌。”
郭昕用手指向大非川的南北两侧：“这几年来，吐蕃大论桑赤若收买人心，不顾贵族反对，将吐蕃山民、蛮族等等，引入军中，使得军力大增。而这些山民、蛮族大多分布在积石山以南，祁连山西侧，恰好与吐蕃主力，对大非川形成了夹击之势。”
郭子仪出列道：“陛下，我军如果攻占大非川，那么粮道就必定会设在莫离驿。从莫离驿到鄯州，沿途艰险，只有山道通行。掌握了火药的吐蕃人，只需要在山道旁的悬崖上设置火药，就可以炸崩岩壁，使得落石掩埋粮道，使得大非川的唐军断粮。”
周钧沉吟道：“如此说来，唐军倘若强攻，虽然能够占下莫离驿，但是日后想要守住，难度却是极大？”
郭子仪和郭昕一起称是。
周钧沉默了一会儿，将视线转向市部尚书康可璟：“朕记得去年讨论应对吐蕃，市部说是有法，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需要花些时日，制定出一个方略？如今半年过去了，现在能拿出方略了吗？”
康可璟：“陛下，臣出身昭武九姓，从小便被教导，银钱的力量有时候要比刀剑还要有用。对付吐蕃蛮夷，与其动用军队，不如利用商贸，使其自乱阵脚。”
周钧：“哦？你说说看如何做？”
康可璟：“臣这半年里，清查了吐蕃的风土物产，发现有一样事物，倒是件宝贝。”
周钧：“何物？”
康可璟：“羊毛。自从安北都护府修建了众多羊毛工坊之后，长羊毛价格一再攀升，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周钧：“朕记得安北也有长毛羊，为何货源会如此紧俏？”
康可璟解释道：“大唐羊毛多产自安西和安北，安西羊毛皆是短羊毛，而安北羊毛则分为两类，白亭附近的草场产出的是长羊毛，而再向北则多是短羊毛。而整个安北，真正适合畜牧长毛羊的草场，只有白亭附近的一片区域，再向北就没有合适的草场了。”
“除此之外，大唐长羊毛编织而成的织品，本来只向拜占庭、法兰克等西方国家提供，但由于海贸兴盛，诸如新罗、日本、吕宋等国家，也开始青睐大唐的羊毛制品，所以羊毛紧俏，价格飞涨。”
周钧：“长羊毛供不应求的原因，朕算是明白了，如何利用商贸来打击吐蕃，你且说说看。”
康可璟：“大唐如今已经关闭了与吐蕃的互市，诸如茶叶、丝绸、陶瓷等等的制品，吐蕃需求量大，但又无法获得补充，正是急切的时候。大唐可以有条件的开启互市，向吐蕃人出售茶丝等物，但不收取金银铜钱，只收羊毛。”
周钧：“向吐蕃人只收羊毛？”
康可璟：“陛下或许有所不知，吐蕃国内缺少大片草场，贵族和贵族之间，常常会为了一块茂盛的草场，发生械斗。倘若羊毛在吐蕃国内紧俏，养羊势必会风行一时，而另一样蓄养产业必定会遭到打击。”
周钧恍然：“另一样蓄养产业必定会遭到打击？难不成，你说的是养马？”
康可璟：“不错，正是养马。吐蕃国内的每一匹战马，都是蓄养不易，部族都视其为重要的族产。然而，当羊毛盛行以后，养马业一定会被压制，整个吐蕃国的战马存量，将会大大降低，唐军以后再与吐蕃军作战，就会轻松不少……此乃其一。”
周钧：“嗯，你继续说。”
康可璟：“吐蕃国内的畜牧业，与大唐不同，草场都是吐蕃贵族们持有。但是这些吐蕃贵族，他们自己并不放牧，而是将草场分化成无数块，交由族中的家奴或是支族来打理，再规定每年上交一定的贡物。”
“桑赤若成为大论之后，为了巩固地位，打压贵族又抬高平民，两方如今已经势同水火。如果羊毛成为吐蕃的贸易新贵，那么贵族对于那些家奴和支族，要求的年贡必定会提高。如此一来，家奴和支族必定会反抗，到时唐军不用出兵，吐蕃自然会生起动乱。”
周钧听到这里，不禁点头道：“好，以商为器，此计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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