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芽望着水溶阴鸷的双眸，脊背生凉，只得忍着胆寒说道：“容我和家里人道个别。”她暗潜在水溶身边几个月，每次进入大帐，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监视的人。
但凡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她深为不解，自己身手不差，走路时脚底无声，每次试图刺探军情都会生出节外旁支，屡次无疾而终。这个人好似浑身上下都长着眼睛，时时刻刻都防着自己。
水溶看着她，问道：“想一想兰夫人，难道甘心被你兄长拿捏一辈子吗？”
蓖芽脚下一顿，脸色惨白，好似如鲠在喉，沙哑地发不出声音，静默了一会儿说道：“奴婢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想清楚了来告诉我，”
她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营帐，从枕头下取出一枚信号箭。也不知怎么，她只觉得水溶方才说的话好似刻在她脑海里一般，挥之不去，出神间握着箭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几乎要将它折成两段。
六公主？
这名号是多么讽刺，她不屑冷笑，她还不如他王兄屋子里的一个婢女！可又能如何，她是靺鞨人，这血脉生在骨髓之中摆脱不去。
夜里，她将信号弹射向天空，一道如雄鹰鸣叫之声划过天际。
不多时就有一群汉人打扮的靺鞨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为首的是个满目狰狞的男子。
“水溶明日回京，”她看着那些信使，极为嫌恶地退了两步，说：“王兄可以乘势南下。”这人是靺鞨新汗王的得力刺客，生得膀大腰圆肥头大耳，手段一贯残忍，蓖芽没想到王兄会派他过来。
“小人立刻就派人去王庭传信，”他眯着眼睛上下逡巡着蓖芽，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他追随新汗王最久，等公主完成使命，他就想着将公主收入府中。可他又想起公主卑微地去侍候□□的大将军，恨不能现在就攻破城门南下。
“我要去见王兄。”
“六公主再忍耐些日子，”他搪塞道：“王庭还有诸多琐事，等安定了，大汗定会来接公主回去。”
“我娘呢，”她红了眼眶，瞪圆了眼睛看着对方，激动处咬着牙关，说：“王兄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我要见我娘！”
“兰夫人在王庭一切如常，公主不必担忧。”
“你们这些混账，”她一把揪住暗卫的领子，怒道：“言而无信。”
暗卫愣是掰开了她的手，论功夫，这六公主在他们跟前都是花拳绣腿，根本撼不动分毫，他笑道：“公主还是省些力气，等大汗得了天下，自然叫你们母女团聚。”
说完，他好似扔掉一块破布一样，丢下她带着人走了。
这便是庶出女儿的不值钱，老汗王膝下那么多子女，真正被认可的公主只有王后所出的三公主，其他人都是不受待见的卑贱之躯，和那些侍女并没有什么区别。金枝玉叶的公主，只不过是有用时可信手拈来的名分。
蓖芽软了脚，哭了一会子，心中暗中汹涌，末了站起身来，推开村子里一户人家的门扉，坐在院子里抓着酒坛喝得烂醉。
次日，松墨点了精兵数十人，几度回头看了看，问道：“不等了吗？”
水溶却反问道：“等什么？”
“蓖芽姑娘。”
“等她做什么，”水溶坐在马匹上，暗暗将这一枚棋子剔除在外，只想着早些见到黛玉，于是吩咐道：“出发。”
大宛进贡的战马多数是千里良驹，矫健有力，日行千里，从容奔赴于山水间。黑色的马蹄踏过浅水滩，为首的男子牵着缰绳，往都中的方向飞驰而去。
信使自那日离开大营后，一路往姑苏而去，沿途驿站奔赴，时隔六七日，将书信送至刺史府。
柳湘莲得了信函，忙去找黛玉，喜道：“王爷来信了。”
黛玉拆开信函，见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向北。她的手便开始颤抖起来，担心，害怕，期盼等种种心绪，一时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终是化为一颗颗煎熬的泪，落到了纸面上。
“烦请将军举义旗，”她深呼一口气，抖着唇说道：“北上，接应王爷。”
乱世出英雄，何况柳湘莲本就有侠义之情，他听了号令只觉周身血液沸腾，自是生出一番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佞臣当道，功勋世族鱼肉百姓，他如何能视而不见。
“卑职遵命！”
得了准信，柳湘莲便连夜撤了番旗，转而挂上了水字，集结今三万精兵，一路往北方而去。沿途得了号令的旧部派人接应，汇聚成了义军之中最为壮大的势力，直逼都中。
黛玉则带着朱韶清等几位官眷夫人走水路，跟着大军，缓缓往金陵而去。
太子孝期未满，就接连有奏报呈上。忠顺王接了信，趁夜将北静王府团团围住，赵全领着番子闯入府邸，就如他没一回抄那些大员的家一样，乱哄哄好似一伙山贼。
他见正房里灯火通明，太妃穿着诰命吉服，头戴三扇鸾凤冠，正坐在堂上，雕花门依次敞开，像是早就等着他来一样。
这位太妃出自宗室，如今还是诰封之尊，论资排辈还是大行皇帝的堂姑母。赵全虽然心里不愿意，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于是作揖道：“卑职见过太妃。”
北静太妃冷笑，挑眉道：“赵堂官如今侍奉了新主子，倒是勤快。抄家么，何必这般迫不及待，便是我北府藏着金山银山，到头来，还不是落到你们这些人手里。”
赵全听了面上一热，额上沁出薄汗，尴尬道：“卑职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为难一个妇人，还是宗室之中的长辈，足以被人诟病。他心里暗暗叫苦，这样一个差事，偏就落到自己头上。
金嬷嬷和几个管事挡在前面，不叫他们接近一步。
“北静王爷私设矿产视同谋反，新任御史台贾雨村参做一本，”赵全怕太妃不信，又说：“如今储君已下令，命王爷速速回京。今日府上是断然要抄个干净，还请太妃顾及体统，随卑职入宫去见太后。”
她想起当年那个不得宠的采女，拦着她的鸾架求她救自己一命，当年那清纯懵懂的模样恍如昨日，如今已成了叶太后。太妃想起这些年太后诸多称病不见的时日，自然是在意自己当初式微时的模样。
太妃不屑一笑：“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好见的，不过是先一步后一步罢了，何须耿耿于怀。”
一阵响雷轰鸣，将赵全吓了一个机灵，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妖风，吹得他脊背发凉。他尚未反应过来，不多时，空中又降下数道火花，坠落的几处院落燃起了熊熊大火。
赵全生怕大火烧坏了古董字画，忙领着人去救火，却也无济于事。
大行皇帝驾崩第十九日，北静王削爵抄府，起义军盘踞金陵城下，王太妃于内廷软禁。水溶接到飞鸽传书时还在途中，在河岸边站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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